宣博熹
我们一行三人在江北公路上走着,向扬州城进发。清弟走路老是赶不上我们,虽然大家都负着一个同样的行囊,可是毕竟他的年龄小。我和表弟走在前面,总很担心地回过头来向他望一望,有时我们索性等他走过去后再走。我和表弟在路旁的田里挖红萝卜吃,清弟因为走路赶不上我们,是没有停留下来的福气了。可是他走到前面将要看不见的地方,却又耐心地坐下来,这样看见我们站了起来他才重新走,不到一会儿又被我们赶上了。尽管他嘴里讲得响,叫我们只管走,但是我想他心里一定也很胆怯,甚至比我的担心还要厉害。
要不是鬼子践踏到乡土,像清弟一样十六岁的孩子,还不正是在学校里读书,在母亲前顽皮吗?可是战争已不容他把少年消磨在教室里了,他却也只有不顾风霜跟着我走上了远远的征途。我看着清弟背着行囊费劲地走在前面的背影,不禁有些凄怆起来,虽然我只比他大两岁。
江北公路上很热闹,在公路上看两旁田野村庐,像到了西北。横跨在淮河上面的万福桥,费五分钟时间才走得完,我没有见到过黄河铁桥,可是我踏上了万福桥已满意地觉得祖国的伟大。在桥栏俯视一下淮水,急湍;澎湃,和扬子江一样的奔流。
扬州成了我们前进的目标,大家心里像存着一丝希望,这六朝金粉的江北大邑,它已在我脑海里做上了几年美丽的梦。虽然我也曾经读过郁达夫的《扬州梦寄语堂》,他写出了扬州的风景多使他的理想失望,达夫说:纵然是你找到了一个名胜古迹,也不过是一条泥径半块断石而已。(词义大概如此,文句记不清楚了)可是我想只是一条泥径半块断石才能越发引起人的怀古幽思呢。
骑驴上扬州,我看着公路上骑着驴子的人,戴着瓜皮帽闲适地在驴背上颠簸着,一个旖旎的扬州城又在我脑海里憧憬了上来。
在暮霭中老远就看见扬州城楼的雄伟了,当我们(从)东关进城已是满城灯火。我依照着手册上的地址去找一位不大亲热的亲戚,可是门役的说话竟使我失望,原来我的亲戚已于几天前下乡去了。我看着门役说话的神气和语调,早就揣测出是怎么一回事,因为我小时候听母亲讲过珍珠塔故事,所以也就很不在乎的留一片而去。当晚就打尖在一家小客栈里。
第二天我们成了江北的流浪客。我看着扬州也有了战时的景象。当我们踯躅在扬州街头的时候,无意间碰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同乡,他说曾经在故乡某地集会的时候见过我,所以才冒昧地和我们谈起话来。我直率地告诉他我们正在彷徨中,他说愿意介绍我们到扬州XX医院去服务,虽说没有待遇,膳食当无问题,于是我们就满意地答应了下来。
医院驻在扬州南门外的天宁寺,却是游瘦西湖的出发点,并且天宁寺也算其中游览节目之一,虽没有故乡的天宁寺那么雄伟,但是气势也有相当的轩敞。
瘦西湖的旧梦终究实现了。初冬的午后,晴朗得没有一丝风,我同着表弟和清弟沿湖蹈哒过去,湖幅起初很狭,渐渐向里走才显得开阔,不过开阔处也只像运河那样而已。瘦西湖的得名,恐怕就因为它是一条瘦长的弱水吧。
沿湖走去,岸旁有许多精致小巧的水阁,并且都标上了很清雅的名字,想来是热闹的时候给游人品茗的,可是现在却把门关上见不到一个人影了。许多风景中多半是人工砌成的,像绿杨村前几个房子,骨干用水泥制成,屋顶却是用草铺。我想设计造这房子的人也许算是他的别出心裁,可是天地间哪有这样惬意的事呢?他想及(集)今古中西之胜迹于一堂,可是叫旁人看来似乎有些勉强!
湖神有知,萧杀的空气中有三个年轻人来欣赏他的轮廓,湖边静得像午夜的卧室,我们坐在五亭桥上长啸一声,才知道树上还蜷缩着怕冷的小鸟。
古寺中传来了钟声,我们索性在湖边坐了下来。堤边的垂杨却很整齐,我爱她比任何瘦西湖的景致都好。每一岸分种着两列,站在一端望过去,像一条用柳树砌成的巷子。要是春天,我想一定有不少人到这里树荫底下来游憩的,可惜我们坐在这里正是严朔的初冬。我看看天上的白云,再望一望堤边的垂柳,设身一想,我是实现了瘦西湖的旧梦。
表弟和清弟在比赛着用小石子打湖上的浪花。绿杨城廓是扬州,我记起了古诗人的旧句来。
——选自《奔流散记》,重庆商务印书馆年12月初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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