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江晚报·小时新闻记者马黎
部分图片由陈洁提供
年六月二十七日,杭州,西湖边,望湖楼。
也是这样的夏天,午后暴雨,来势汹汹,雨打湖面。然而,狂风阵阵,几乎用一己之力,吹散了暴雨。很快,雨过天晴,水天平静。
远离朝廷,来杭州当通判一年了,苏轼对杭州的山水人情,早已熟知。但眼前这片湖水,让他不平静。
黑云翻墨未遮山,白雨跳珠乱入船。
卷地风来忽吹散,望湖楼下水如天。
(苏轼《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五绝》之一)
西湖的雨,多变的雨。35岁的苏东坡心里,也在下着一场小雨。
《治平帖卷》中东坡像
一年后,年,还是这样的夏天,他去喝酒赏湖,结果,又遇到了一场雨,一场著名的雨,雨水连成了一首诗,快年了,它被一代代杭州人默认为杭州的“市歌”——
水光潋滟晴方好,山色空蒙雨亦奇
若把西湖比西子,淡妆浓抹总相宜。
(苏轼《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》)
也是在这一年,他和朋友去满觉陇石屋洞玩,在一处崖石上,刻下了25个字。
石屋洞内
年过去了,世人都以为东坡留在石头上的“到此一游”早已随风而逝,上世纪90年代末,后人又在另一块石头上,复刻了这25个字。
就在“千古风流人物——故宫博物院藏苏轼主题书画特展”宣布展期的那几天,也就是两个星期前,三个天台山男人:许力、奚珣强、陈洁,组成的一个小team——“我们很不要脸地自称摩崖三杰”,在无数次探访石屋洞后,新发现了苏轼留给我们的暗号——年前,他留在杭州石屋洞的原刻,被发现了:一块隐藏在角落的石头,还有25个字。
这是苏东坡留在杭州的目前为止发现最早的摩崖题刻。
仿佛是千年后,东坡送给杭州人的礼物。
年8月28日,石屋洞,也落了一场雨。
这三个男人,带着我们,重返苏东坡的西湖,寻访苏轼和石头的新故事。
奚珣强、陈洁、许力(从左至右)
(一)
年在望湖楼遇到的这场雨,跟一年前的并不同,此番,是先晴后雨。
7年前,熙宁二年(),苏轼回乡给母亲守完孝,等回到东京,就撞到了王安石变法。
变法把北宋的政界分为两半:支持变法的“新党”和反对的“旧党”。苏轼选择了反对。但宋神宗的支持,使得新党在“新旧党争”中占据了优势。
年,御史台的谢景温突然弹劾苏轼,苏轼被迫离开朝廷,年六月,他被任命为杭州通判。年,杭州任满后去密州做知州。
这里必须插播一个。
很多人为了便于理解,把宋代通判比喻为现在的副市长。其实不对。
杭州名人馆学术部主任陈杰告诉我,宋代通判的职责:“凡兵民、钱谷、户口、赋役、狱讼听断之事,可否裁决,与守臣通签书施行。”也就是说,州的政事,和知州通签施行。重要的官方公文,如果不经过通判的手,是无效的。
同时,通判还有一个职责:“所部官有善否及职事修废,得刺举以闻。”就是有监察权,以联合签署公文的形式,对知州起到监督的作用,也叫“监州”。这些职能和现在的副市长是不同的。
至于苏轼第二次来杭州所担任的知州,我们也经常通俗对称为市长。陈杰说,不一定。
知州,全称叫“权知军州事”,掌握一州的兵民、钱谷、户口、赋役、狱讼听断之事等,“理论上权限比今天市长市委书记都大。而当时的苏轼还兼任浙西兵马钤辖。
“宋代是职官制度十分复杂的朝代,所以,我们不要去简单粗暴地类比今天的官职。”陈杰说。
苏轼一生中唯一两次任职的地方,就在杭州,前一次35岁,任期三年,后一次,他已经52岁,任知州,任期两年。
说到这里,必须再澄清一个误会。
很多人认为,苏轼是被贬官来杭州的。其实,北宋的文官制度,允许官员对现行政策持不同意见,但为了不妨碍政策实施,通常的处置办法,是罢去反对者在京城担任的要职,但一般都会让他们保留原先的级别,去担任地方官,不会对他们问罪。
所以,苏轼两次来杭州,都不是贬官,只是离朝外任。
虽然远离朝廷,但他依然在执行自己所反对的政令,人生不能自主,心情怎么样?应该有些落寞。在杭州当通判时,沈括还暗戳戳给苏轼寄“刀片”——给宋神宗送揭发材料。
一个自省的人,总在思考如何面对人生偶然或必然的遭遇。西湖晴雨的变化,人生境遇的变化,让这位诗人心领神会——
下点雨也没关系,不要慌,顺其自然就好,淡妆浓抹总相宜,或许雨中有真意——“此意自佳”。
“涉世多艰,竟奚所为?如鸿风飞,流落四维。”
这是苏辙在哥哥去世后写的《祭亡兄端明文》,我们能看到,这位兄长的一生,漂泊不定,随朝廷而转徙,这是为官之人的无奈,对于千古风流的诗人来说,更添无家之愁。
但他在杭州,似乎找到了一种安定。
那天,苏轼和朋友来到了石屋洞。
作为一个杭州人,我居然第一次来这里,这不是一处高调的景点。杭州有著名的三洞:石屋、水乐、烟霞。为首的石屋洞,是五代吴越第三代国王钱弘佐时期始利用原始山体开龛造像。很多人来石屋洞玩,主要为了看看洞内的罗汉,很少人会仔细读石头上的字。
年,杭州风景园林学会文化艺术委员会研究员、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特聘教师许力,开始对石屋洞摩崖石刻遗存,进行资料性调查整理。年,他着手对石屋洞残存文字性石刻进行考古编号,逐一制作拓片,同时,进行题记断代分类与著录研究。最终初步得出结果,此次勘查,共发现了自五代后晋至民国时期的91处摩崖题记,其中不包含洞顶受客观条件限制,无法拓制的5条造像题记。
“莲蓬,莲子,无花果,要不要?”门口小贩的吆喝声,带着过去的味道。
“不用不用,谢谢你。”许力笑着,带我们进洞。
石屋洞长得像一个屋子,天然的屋子,还不是一个房间,而是一个“套间”,有好几个洞。
当年,苏东坡站在我们站着的地方,人间已经过了多年。
而我们眼前的地貌,和当时已经不同。因为,西湖的山,是活的。
“证据在哪儿呢?”许力指了指,“你站在这里,就能看见。你看正上方,字不太看得清楚——湖南第一洞天。
他又指了指正上方——“你转过来,小心,看到了吗,树叶的位置,洞天的‘洞’字上,有一道裂。”
“洞”字的三点水上,像划过一道闪电。
看到那条裂痕了吗
许力说,这是道光时期,姚元之题写的,所以就证明从道光到现在,一两百年时间,这个山体还在开裂。
“我们现在看到的造型,和清末完全不同,很多是90年代重新复刻的。但有幸的是,整个洞里,从五代到宋的造像题记保存有近四五十处,非常完整,很多可以佐证宋代和吴越国时期官员的职务——职官制。就像唐长孺先生说的,摩崖对于证史来说,很重要的一点,它是实物存在的信史。”许力说。
义乌人、清末学人朱一新在《无邪堂答问》卷四里,这样说:“石刻之有益于史者,惟年月、地理、官制诸端。须史学通贯,乃能及之。其中真赝错出,宜加审订,未可全据也。翁覃溪言:金石可证史,不可证经。其说良是。”(见《复初斋文集》)
在许力的指引下,抬头——哎,这里有两只小动物哎,其中,有一只表情很萌的小老虎,这是吴越国时期的原物。许力说,上世纪20年代的老照片,上面还能看到一条条的虎纹。
看到那只小老虎了吗(原谅我的渣图)
那里——还有一条高浮雕龙,是吴越国时期的石刻作品,已经开始呈现北宋初期风格特征了。
龙的正对面,石屋洞内北壁东侧,就是很多人都知道的“苏东坡”题名,一共25个字。释文:陈襄、苏颂、孙奕、黄颢、曾孝章、苏轼同游,熙宁六年二月二十一日。
苏轼的名字排在最后,当时他还是“小弟”。年二月二十一日,他跟着陈襄、苏颂、孙奕、黄颢、曾孝章一起游石屋洞,然后题名。
但是,你看到后,一定会觉得奇怪,怎么字口特别新?
据重修石屋洞碑记推断,此为当代重摹本,大概重刻于年。底本来自哪里?来自一个杭州画家的收藏。
有一位画梅花出名的画家高野侯,又叫高梅花,他藏有一张苏轼石屋洞题名的旧拓本,年,这张拓片刊登在《东南日报》上。许力经过比对,后人基本上是按照那张拓片的照片,复刻在这里,且选了一个很显著的位置。
换言之,年苏轼亲笔题刻的那块石头,并不是这块。
它在哪里?
在哪里
两个礼拜前,“摩崖三杰”在自己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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